坐拥上亿资产煤老板沦落,煤堆里

春寒三月,龙都镇北麓山上的草木,随冷风“沙沙”作响。

顺着山麓断崖往下,伴随草叶声的,是一个人踩在山谷煤场旧址矸石上的“咯吱”声。

谢中华站定,环顾四周:煤场左侧的厨房、办公室、住房,被垮塌的山石掩埋了大半;煤矿入口,也被山石覆盖;正门顶头的“红新煤场”,只剩“煤场”两个淡红漆字,在风中颤颤抖动。

曾经数十人的热闹场景,如今已同这煤场一般,被尽数碾压在过去的记忆中——包括他的儿子谢龙,他现在重庆永川监狱里黯然度日。他被判20年有期徒刑。

从去年九月,儿子杀人坐牢,煤炭生意停止,到现在,不过短短半年,这座煤场,却已如斗转星移,换了人间。

同时变化的,还有整个煤炭行业,与谢中华冷却的心:儿子坐牢,煤场倒闭,自己也从坐拥上亿资产沦为路人甲。

煤堆里爬出的老板

海拔在869米的龙都镇,巴岳山横亘其中,部分山体为原始森林,当中蕴藏了丰富的煤矿资源。据统计,镇上煤炭探明储量在2000万吨以上,年开采量在30万吨以上。在这种环境下,于80年代初期,未成年的谢中华进入了当地一家小煤矿,成为一名煤炭工。

煤炭工人是一份危险系数高、身体伤害大的职业,但在温饱都成问题的当时,小学没毕业的谢中华,没有条件挑三拣四。有份工作就是好事,何况这份工作还能给他带来不菲的收益。

由于个子小,身子瘦,再加上谢中华来自新华村,其他矿工多来自红旗村,两个村多年水土不合,因此红旗村的矿工多把挖矿的事推给谢中华,他们自己只负责运矿车。

谢中华自然不乐意,便拖拖拉拉消极怠工。这样的结果,是采矿量直线下降,煤老板指着众人一顿乱骂、扣工资。等煤老板一走,这群年长的矿工围着谢中华一阵乱打,经常把他打得头破血流。

一次,谢中华再也受不了,在众人围攻之下,抓起一块矸石,猛然向外砸去。只听“啊”的一声,一名煤炭工软绵绵地倒下,额头上一个窟窿,鲜血直冒。

谢中华有些怕了,但未熄的怒火与委屈让他睚眦欲裂,他指着发愣的众人,忿忿说道:“今天你们欺负老子,以后老子要让你们吃不起饭!”

赔付了医药费,待工在家的谢天华想通了一件事:立足于人情淡薄的社会,不想受别人欺负,只有自己当老板!他翻出箱子里存的百十块钱,买了两条龙凤,出门去找新华村的老矿工。

老矿工接过谢中华手中香烟,给了他三点忠告:

1、龙都山表土稀薄,稍加剥离,就能发现土下的煤炭,进而露天开采和平硐;

2、龙都镇政府混乱,做官的龙蛇混杂贪得无厌,多跑关系,就能拿下开采资历;

3、露天开采容易让山体遭到彻底破坏,造成塌方,因此采矿可多开洞口,不可深挖。

回到家,谢中华四处借钱、贷款,不出一个月,竟凑得10万多。

当时,很多下乡的知识青年没有回城市,当中恰好有两个学地质的大学生。谢天华给两位学生一人发一个红包后,就算组建了自己的技术团队。

紧接着,谢天华跑遍了龙都镇政府,上下多番打点后,政府人员掌中钢印“手起刀落”,将一页纸递给谢中华,说:成了。

依靠两位技术人员,谢中华在玉峰村北麓找了一大片地。两天后,山脚地皮除去,发亮的煤炭重见天日。用几万块钱承包这片地后,谢天华当老板了。

凭着一股真性情与高薪引诱,当地诸多男人都加入了谢天华的煤场。一年后,谢中华开上了桑塔纳。取回车的第三天,他找了四名社会打手,一路油门踩到底,回到当年被揍的煤场,将那群曾经揍他的红旗村矿工悉数揪出来,打得他们起不来身,才留下一摞钱,扬长而去。

扮猪吃虎:赌来上亿身家

躺着数钱,打压仇人,惯着儿子谢龙,对其听之任之,这样的日子,谢中华持续到21世纪初。

2001年,龙都镇因为诸多煤老板野蛮挖矿,山体多处被挖得满目疮痍,古街后山发生严重塌方,虽然垮下的山石并未危及到房屋住所,却也闹得人心惶惶。

这年,政府进行了整体搬迁,并发布强力限制:禁止煤老板挖掘新的矿坑。

这造成一个现象:采煤量大量减少,但煤炭变得奇货可居,价格翻了好几倍。这是一次危机,更是一个机会:谁能保持煤炭的平衡产出,谁的身家就能成几何倍数翻滚。

谢中华“二顾茅庐”,再次找上那名老矿工。此时老矿工已退休,当他看见谢中华打开一皮箱的钱,他顿时惊得说不出话。

老矿工再次给谢中华指了条路:

1、将其余的矿洞、特别是平硐开采的矿洞堵上,坚固地基;

2、除了以上两种方法,更多地区采用的矿井开采,可用更先进的技术和设备,沿着剩余这条矿洞直线向下打矿井,采出更多煤炭。

临走之时,老矿工抽了两张“大团结”,将皮箱还给谢中华,说:“这是我应得的。你还年轻,好自为之吧。”

接下来,谢中华去了山西,煤老板的天堂。在那里,他才知道什么叫有钱人:几十上百万,也就是个农民。

他带回几个山西的地质工程师,把之前的两个小年轻骂走。在这些新进技术人员的规划下,谢中华仿照山西矿场开矿模式,留下两个煤炭最丰富的矿洞,一个在洞深十多米处,向下挖竖井;另一个则挖斜井,配以带式输送机,大大节约人力成本。

依靠这些技术设备,谢中华的煤炭开采量远超其它小矿场。但另一个问题来了:由于之前龙都镇的整体采矿量下降,很多外地合作商都断绝了合作关系,谢中华的矿场亦是不可幸免。

也就在这段时间,儿子谢龙染上了毒瘾,每个月开支几万上下。谢中华一阵毒打后,谢龙带伤离家出走,去了上海。谢龙当时还未成年,去上海决计没有求生能力。一阵反思后,谢中华知道是教育不得当造成的问题,于是每个月在儿子存折上打20万。

此外,由于技术设备更新,时间与物力财力的投入,数十名员工的工资,也拖欠了好几个月。多方受到掣肘的谢中华,决定主动出马,赌上一把。

他先贷款换了辆宝马商务车,买了套万元西装,提了一箱五粮液,一路开到云南玉溪某大型发电厂。

大酒店的豪包中,五个大男人正襟危坐。其实从谢中华汽车、穿着的派头上,发电厂领导就觉察出他是个有钱有势的煤老板,有了合作意向。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,他们虽然动心,但规矩不能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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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中央席位的领导说:“你干一瓶,我们投500万。”

谢中华二话不说,拿起一瓶五粮液拧开瓶盖,“咕隆咕隆”一饮而尽。

一口气,谢中华连喝三瓶。他说声“不好意思”,去厕所吐后,却笑了:1500万的合作达成了。

接下来,谢中华相继奔走炼钢厂、冶金厂等用煤工业企业,纷纷以大富大贵的纨绔形象出场,打压对方气场,继而用赌酒、输钱赌博、暗中塞红包、请小姐等方式,逼得对方合作。

幸运的是,他每次赔上所有身家来赌,都赌赢了。五年后,他成了过亿的富翁。

而谢龙,也已在外漂泊了五年,除了每个月的账单,父子之间没有一句对话。

儿子杀人,赔上所有身家

时间来到2008年,国际金融危机爆发。

受此次危机影响,炭焦炭等能源产业形势发生了“由沸点到冰点”的逆转,山西省地方中小煤矿纷纷限产停产。作为一个乡里的小煤矿,谢中华的煤场自然也受到全国的影响,维持艰难。

这年,龙都镇新镇政府严厉禁止继续开采煤矿,除非拥有正当开采执照。谢中华心知肚明,自己的执照,完全靠关系拿来,肯定不行。

此外,当时进行煤矿开采还要满足一个条件:采矿量达到20万吨以上。整个龙都镇的煤炭产出每年才30万吨,怎么办?

谢中华再次来到退休老矿工家,老矿工一家三代正围在一起吃饭。

老矿工问:“你儿子出门好些年了吧?”

谢中华没说话。

老矿工说:“把他找回来吧,好歹一家人,聚在一起才是最大的财富。”

“聚在一起才是最大的财富”,谢中华恍然大悟。他道声谢,跑出门去。他没去找儿子,而是去找了当地各个小矿场。

他找了几家采煤量大的煤老板,包括以前骂他的那位。他说:“大家忘记前嫌吧,合并起来一起赚钱,不然都得死。”所有人纷纷点头同意。

至此,玉峰村、新华村、红旗村的几家煤场兼并合作,取名为“红新煤场”。

后来的年月中,随着矿产资源日益减少,开矿的门槛不断提升:从20万到30万,到50万,最后甚至高达100吨才能继续开采。

只不过,任何的政策,都不会固若金汤,是个难题,就会有解决办法。对于龙都镇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,最有效的解决办法,就是:钱。

这是一个讽刺意味及其强烈的现象:红新煤场每年开采量以万为单位提升,但揣在腰包里的钱却越来越少;而且每年利润的下滑,更让这群煤老板怨声载道,又是甚至口舌相对,拳脚相向。

这让谢中华想起了当年与矿工共同挖矿的场景:这样的矛盾,是何等的相似!这世界还是如此冰冷,财富面前,王,永远只有一个。

继续干煤矿,自己肯定不行,就算行,也是入不敷出。为今之计,只有转型。但若转型,谈何容易。电视台每天都在曝光煤老板转型的新闻,最后纷纷由于资金、人才、管理、技术、市场环境、平台差异性等问题,导致转型失败。

就在谢中华焦头烂额之际,一个派出所电话将他炸蒙了:谢龙杀了人,将判死刑。

原来,这些年谢龙在外面,单纯的吸毒已不能满足他,他开始干一件比开煤场还冒险的事:贩毒。从菲律宾到上海,他每次都顺风顺水,这次却阴沟翻船了。警察逮捕他的时候,他奋力反抗,抢过警察的枪,失手杀了一名路人。

派出所还说,从谢龙的住所里,查出1千克白粉,这让谢龙死一百次都足够了。

结果,谢中华退出了红新煤场,将1亿多身家全部砸进各部门单位,保住了谢龙的性命。

后来,谢中华回忆起这件事,说:“这又是何等相似,如果当年我那一下,将那名矿工砸死了,可能也没这种令人愤怒又伤痛的相似了吧?”

尾声:诸神的黄昏

煤老板的神话,已差不多在去年年底新旧交替之际,轰然倒塌,一去不返。

在那个群雄奋进的年代,他们光着屁股,凭着一身胆量、赌性和狠辣,四处称雄,登上人人艳羡的神坛。他们流着最野蛮的血液,过着最奢靡的生活。

多年下来,他们的野性从未更改,张狂到让整个社会形态透支扭曲。到最后,他们的野性,终于败给政府,败给经济趋势,败给转型,或者,如同谢中华,败给家庭。他们终于走下神坛。

曾经的他们,千人千面,各有手段;但在夕阳晕散,黄昏尽头,他们的背影却又是何等相似:孤独,落寞,悲情,苍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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